骑铁鸡 Riding the Iron Rooster

乘火车从泉州到南京。

我差点错过了去南京的火车。离开全秀路的维也纳酒店后,我在倾盆大雨中打了一辆滴滴前往车站。车窗外,泉州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中,树叶低垂,晋江的水面被雨点击打出无数涟漪。到了车站,我把护照和支付宝预订信息——在现代中国,一切都可以通过数字方式预订——递给了一位穿着笔挺蓝色保安制服、态度友好但职业严肃的女士。她查看了面前的电脑屏幕,将护照还给我,然后拿起手机。她用翻译软件写道:“您必须去泉州东站。”

当时是早上八点,我乘坐的Q3487次快车将在九点准时发车。中国火车的准点程度让冷酷、严谨、痴迷于时间的瑞士人都自愧不如。火车不可能因为一个迷路、困惑又愚蠢的外国人而延误。但我还有时间赶到泉州东站……勉强来得及。我又叫了一辆滴滴,穿过城市,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

中国的铁路历史始于19世纪末的清朝。1876年开通的上海-吴淞铁路是中国第一条铁路线。这条由英国工程师建造的14.5公里长的铁路遭到了当地人的抵制,最终被清政府拆除,认为它是外国势力的强加。

1881年在河北省建成的开平矿务局铁路标志着中国首次成功参与的铁路项目。最初设计用于运输煤炭,后来扩展为华北帝国铁路,为未来的铁路发展奠定了基础。到20世纪初,铁路已成为中国经济和军事战略的关键。

一个重要的里程碑是1909年在中国工程师詹天佑的领导下建成的京张铁路。詹天佑被广泛誉为“中国铁路之父”。他克服了包括八达岭长城段崎岖地形在内的重大地理挑战,采用了创新的“之”字形折返技术来应对陡峭的坡度。

20世纪中叶,尽管战争和政治动荡带来了中断,中国铁路网络仍取得了显著发展。在中华民国时期(1912-1949),铁路是国家发展的核心,但进展受到抗日战争(1937-1945)和国共内战的影响。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政府将铁路建设作为统一国家和推动经济增长的优先事项。1952年建成的成渝铁路是这个时代的第一个重大项目。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铁路网络迅速扩展,连接了偏远地区,改善了货物和人员的运输。

最雄心勃勃的项目之一是青藏铁路,该铁路于20世纪50年代开始建设,但直到2006年才全面通车。这一工程壮举穿越了地球上最具挑战性的地形,包括昆仑山脉和青藏高原。工程师们必须设计出应对永久冻土、高海拔和极端天气的解决方案。

但中国人坚韧不拔且适应力强,他们将铁路线推向了稀薄的空气、破碎的山坡和广阔的冻土带。他们建造了高架轨道以稳定地面,安装了冷却系统以防止永久冻土融化,并设计了增氧车厢以保护乘客免受高原反应的影响。结果是一条不仅挑战自然、还连接偏远社区、促进经济增长的铁路,成为中国智慧和毅力的象征。而这仅仅是开始。

驶离泉州郊区后,铁路线一头扎进了起伏的丘陵地带,其间点缀着翠绿稻田的肥沃冲积平原。山丘起伏如褶皱的翡翠毯,山坡上点缀着深绿色的树丛。稻田像一幅由鲜绿色和银色水面组成的马赛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随着列车平稳前行,田园风光被突然出现的工业活动打断。远处耸立着细长的烟囱,模糊的白色和灰色烟柱蜿蜒升入天空。波纹金属屋顶的工厂遍布大地,墙壁涂着褪色的蓝色和锈迹斑斑的红色。满载货物的卡车沿着蜿蜒的狭窄道路行驶,尘土飞扬的尾迹在空气中弥漫。

对比鲜明:在轨道的一侧,一位农民驾驶着冒烟的柴油耕耘机穿过水田;另一侧,一排太阳能电池板像银色河流般闪烁,其完美的对称性与景观的有机曲线形成鲜明对比。电线横跨地平线,悬挂在钢塔上,像士兵梯队般行进在田野和工厂的拼布之上。

小村庄群在眼前一闪而过,瓦片屋顶呈现出赤陶色和赭石色的光泽。竹竿之间的晾衣绳上挂着衣物,红色、蓝色和黄色在建筑的低调土色调中格外醒目。

山丘变得更加陡峭,山坡上布满了采石场的伤痕,机器啃噬着岩石,留下灰褐色的裸露斑块。然而,即使在这里,大自然依然顽强。野花紧贴在采石场的边缘,花瓣绽放出紫色和金色的色彩。河流蜿蜒穿过山谷,水面映照着天空的淡蓝色,而钢铁和混凝土的桥梁横跨河流,载着列车不断前行。

让我走上旅行作家道路的关键时刻之一是阅读了保罗·索鲁的旅行故事《铁公鸡》。1990年,我在妻子位于北约克郡的祖宅中读到了这本书。萨顿庄园本身是一座安静优雅的老房子,吱吱作响的木地板和窗外萨顿-安德-怀特斯通克利夫的悬崖和约克郡山谷起伏的绿色山丘构成了美丽的风景。但在索鲁的书页中,我被带到了遥远的中国:20世纪80年代中期拥挤的火车站、繁华的城市和偏远的村庄。

索鲁乘火车穿越中国的旅程让我着迷。他尖锐、犀利的散文生动地描绘了一个处于转型中的国家,古老传统与现代化的快速变化激烈碰撞。他没有浪漫化自己的经历,而是捕捉到了铁路生活的坚韧、幽默和人性。我被他从平凡中发现故事的能力所吸引:与乘客的对话、风景的短暂一瞥、火车旅行本身的怪癖。

阅读《铁公鸡》就像透过一扇划痕累累的有机玻璃窗窥视一个我渴望探索的世界。这不仅仅是关于目的地,而是关于旅程:你遇到的人、意外的绕道、旅行结束后久久萦绕心头的小瞬间。索鲁的文字向我展示,旅行不仅仅是看到新的地方,而是理解它们、质疑它们,并在此过程中找到自己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两次访问中国,分别是1992年和1994年。事实上,1994年10月,我们乘坐了同名的“铁公鸡”列车,从新疆的乌鲁木齐前往长江边的兰州。索鲁的书一直伴随着我,它的影响融入了我的旅行,并最终融入了我的写作。索鲁的坦率和敏锐观察成为我讲述自己故事的榜样。每当我登上火车,尤其是在中国,我都会想起他,想起那个安静的约克郡房子,那里是我作为旅行作家旅程的起点。

当福建省西部的森林山丘以每小时近三百公里的速度从窗外飞驰而过时,我离开13号车厢的座位,走向列车的餐车。尽管我们行驶的速度很快,但过道却像我在泉州每天午餐时常去的饺子馆入口一样平稳。窗外的风景像一排高清电视上播放的循环画面般掠过。

我在餐车找到一张桌子,买了一罐可乐。我们经过的风景是丘陵、绿色的,至少在谷底,农田密集分布。散布在狭窄山谷中、紧贴着起伏山丘的农田形成了一幅色彩和形状的马赛克,就像彩色玻璃窗的各个面。一座混凝土大坝拦住了一片碧蓝和青绿色的湖水。简朴、饱经风霜的村庄,屋顶覆盖着黑瓦,坐落在田野中。

湖泊逐渐变窄,形成一条平静的河流,点缀着沙洲。桥梁横跨水道,铁路线干净利落地穿过景观。铁路的鲜明线性背景——在圆润、感性的景观中的两条水平线——与自然的曲线和凹陷以及水流的柔和形成鲜明对比。这种钢铁和混凝土的刚性入侵似乎与中国乡村的宁静和永恒品质格格不入:现代性与传统的交汇。然后,突然之间,茶田从窗外掠过。

越过起伏的山丘,我们进入了江西东部的广阔平原。肥沃的红土地上,豆类、洋葱、玉米和卷心菜以几何精确的行列茂盛生长。稻田像厚厚的绿色地毯般覆盖着山谷。工厂开始点缀在宽阔的山谷中,污染的雾霾将远处的山丘染成蓝灰色。

一位名叫Avid的英语老师来到我的桌子旁坐下。他和妻子正带着女儿去南京开始大学生活。他对女儿选择的专业——食品科学——持怀疑态度,但我向他保证这是一个非常明智且可转移的学科。我们边吃午饭边聊天。Avid告诉我,20世纪90年代学习英语的困难,当时很少有人会说英语,外国人也很少。我告诉他我们在90年代初的中国旅行经历,以及我们经常遇到想练习英语的人。

沿着轨道,有废品场、鱼塘、棚屋、甘蔗田,以及从电塔和电线杆上悬挂的蜘蛛网般的电线,将电力输送到成片的四层公寓楼。一辆机车拖着一长列空载的散货车从隧道中驶出;我们驶入平行洞穴的黑暗中。列车从276公里/小时减速,驶入义乌站。混凝土泵的长红色吸管,像一只钢铁螳螂,将混凝土注入挖在黏土中的坑中。

21世纪的前二十年标志着中国铁路发展的新阶段,以高速铁路(HSR)的快速扩展为特征。2008年,中国第一条高速铁路——京津城际铁路开始运营。列车速度达到350公里/小时,开启了一场高速铁路革命,重塑了中国的交通基础设施。

如今,中国的高速铁路网络覆盖超过4万公里,连接了几乎所有主要城市。2011年开通的京沪高速铁路是最繁忙和最先进的线路之一,将两座城市之间的旅行时间从十小时缩短到四个半小时。该网络融合了尖端技术,包括先进的信号系统、节能设计和抗震结构。

中国的铁路也成为全球影响力的平台。“一带一路”倡议扩展了中国铁路技术的范围,中欧班列等项目将义乌和成都等城市与马德里和伦敦等目的地连接起来。

铁路仍然是中国政府可持续发展和全球互联互通愿景的核心。磁悬浮列车、自动驾驶铁路系统和绿色能源动力列车等创新正在开发中,旨在推动铁路技术的边界。

列车于16:20准时滑入南京南站。我收拾好东西,加入沿着站台移动的人群,乘自动扶梯下到到达大厅。南京南站是中国最大的铁路枢纽之一,崭新而干净。

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每当我到达一个新的中国城市,我都会立即感到不知所措和困惑。我在上一个目的地轻松导航的能力——通过反复试验慢慢建立的心理地图——突然消失了。在南京,我将不得不从头开始重建我的空间意识。

我选择了一家名为“假日快捷酒店”的酒店,部分原因是它巧妙的名字——向我的火车之旅致敬——部分原因是它靠近长江的位置。我来南京是为了三十年来第一次看到这条伟大的河流。长江在我们90年代初的中国之旅中让我着迷,我想再次漫步在它的岸边,观看它永恒的节奏。

一个高个子年轻人站在玻璃亭子里为我指路,我乘了几站地铁到热河南路住宅区,然后叫了一辆滴滴前往中山码头附近的酒店。酒店是全新的。事实上,我在九楼的房间如此干净,仿佛我是第一个入住的人。年轻的礼宾人员活泼且乐于助人:他们完全熟悉使用支付宝翻译功能来回答我的问题。

我把行李留在房间里,走出酒店,进入炎热的夜晚。夕阳将中山北路染成橙红色,空气中弥漫着霓虹般的光芒,电动汽车和电池滑板车在其中滑行。我走了几个街区来到河边。人们聚集在一起观看日落和聊天。孩子们尖叫着奔跑,而他们的父母则在闲聊。每个人都拿出手机捕捉场景,互相拍照并摆出自拍姿势。

长江在宽阔的河面上延伸,远处的地平线上,塔楼在夕阳下显得朦胧。一队船只和驳船,排成一行,每艘船都相对于前后船只保持几何位置,逆流而上。同样精确的船队顺流而下。发动机的轰鸣为岸边观看的当地人欢快的聊天提供了背景音。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河流缓缓流过:不可阻挡、深不可测、漠不关心,自从我第一次站在它的岸边以来,几十年已经过去。长江一如既往——广阔而不慌不忙——而它周围的世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在我周围,南京闪耀着中国不断自我革新的玻璃和钢铁塔楼。而我,也发生了变化。那个曾经在约克郡房子里贪婪阅读《铁公鸡》、梦想着遥远地方的年轻旅行者,已经留在了上游的过去,隐藏在一段永远不会真正结束的旅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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